第九章 琵琶女

　　慧妃合目轻轻斜倚在纹双蝶并嬉莲的妆缎裹棉绒小榻上，身上搭着一件厚厚的白狐毯子，伸手可触的姚木镂花小几上摆着一卷《楚辞》并一盏茶。茉心地往熏炉里头添着香，动作仔仔细细的，不多一分也不少了一分。彩玥动作轻柔地给晞月捏着腿，整个承乾宫都是静悄悄的。

　　约莫半刻钟左右，慧妃轻轻眯起狭长的丹眸，瞧着彩玥便挥了挥手示意其下去，纤柔婉转的声音中带着刚刚转醒的慵懒：“本宫午膳前嘱咐的参汤可熬好了？”

　　茉心听见声响便忙走过来，顺手指挥着彩玥去端热水来，笑道：“娘娘放心，参汤是奴婢亲自仔仔细细盯着的，火候差不了。”

　　晞月轻轻颔首，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轻轻蹙眉道：“你来帮本宫梳妆，参汤可以装起来了，待会随着本宫去养心殿见皇上。”

　　“是。”茉心应了一声，迎上去至铜镜前，用银梳子顺条着梳着那三千青丝，又低声道，“高大人先前递信来，说是那敏贵人家生清白，竟是旁无一位家眷，除了旁人都晓得的那些劳子外，再查不出什么别的了。”

　　晞月挽着发丝的手一滞，蹙眉道：“家世如此的清白，那就是不清不白了。”顿了顿，又道，“你叫爹爹再好生查一查，凡事务必都要仔仔细细，多费些功夫不要紧，可莫要漏了些什么才是。”

　　茉心轻声应下，却是又犹豫了半晌方道：“奴婢先前听宫人闲言闲语，说这敏贵人和先前府里的那位富察氏是极像的。”她声音更低了些，“会不会就是富察格格的家眷亲人？”

　　晞月眯着眸子懒声道：“像是真像，不过那又关咱们什么事。横竖细细想来，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得了宠的低贱奴婢，就算如今封了贵人，也不过是个烂到泥里的贱玩意儿，上不得台面。”

　　慧妃的步辇素来是又稳又快的，承乾宫又是离着养心殿很近，不过一柱香时间也就到了。王钦虽复了差事，只是大不如前，连长春宫处都对着他冷冷淡淡的。

　　王钦正想着何处去讨回欢心，巧见了慧妃落撵，遂忙不列颠地迎了上去，打了个千儿弓着背顺着扶了慧妃的手谄媚一叠声笑道：“奴才请慧妃娘娘安呐，这刚刚才下了雨，打紧着路上滑，娘娘就搭着奴才的手进去吧。”

　　晞月娇嫩的面容泛起梨涡似的一点儿笑，如同四月天的温柔，软语道：“有劳王公公。这个时候，皇上在养心殿作什么呢？”

　　王钦赔了十足十的笑道：“慧妃娘娘来的巧，皇上刚刚歇了午觉起来，又批过了奏则，现下召了几位南府的歌姬听琵琶呢。”

　　慧妃闻言笑道：“怕是本宫现在这样冒冒然进去，会扰了皇上的兴致，那可就不好了。”

　　王钦“嘿呦”一声笑道：“娘娘这是哪里的话，满宫里说到音律谁又比得上娘娘呢？这要不是刚刚下了场雨，皇上心里头惦记着娘娘的身子弱，才没传娘娘呢。”

　　慧妃满意地笑了笑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就有劳王公公进去通传一声了。”

　　王钦忙应下去了，晞月在廊下立了一会，虽说如今开春了，可北地总是寒凉一些的，晞月又素来比旁人更畏寒，如今还穿着桃花色的娟绣撒花旗装，外罩银丝线紫貂皮福禄双全图案的马褂，一扁青方盘着三千密而细的青丝，盈盈的东珠碧玺流苏坠子随着风一摇一晃泠泠的响着。她果然听到了琵琶声，正愣神，王钦已出来请她了。

　　因着皇帝在听曲，晞月入殿时便格外地轻手轻脚，她见皇帝歪着身子斜坐在暖阁里，闭着眼懒懒打着拍子。其数步外端然坐着三五琵琶伎，皆是身着羽蓝宫纱，手持琵琶挡住半面，纤纤十指翻飞如莹白的蝶。

　　高晞月见皇帝并未察觉她的到来，便也安然垂手立在一边静静听着。等到一曲终了，方上前欠身见过皇帝。

　　皇帝见了她来，倒是显得十分高兴，起身牵过她手来一同坐下，温言道：“朕本想叫你来一同听琵琶，又怕外头天寒地冻的，你身子本来就畏寒。”说着又摸了摸晞月的手，还是冰冰凉的，“手还是这样的凉。王钦，叫人再添两个火盆来，仔细教慧妃受了寒。”

　　慧妃本来就是一派弱不胜风的体态，皇帝这般关切，更让其多了几分女儿娇态。她紧靠着皇帝软语娇嗔道：“皇上的龙气旺盛，臣妾在旁边，也觉得好多了。”

　　皇帝眉眼间都是温润的笑意，道：“你好好坐着，也就暖过来了。”说罢指着几个琵琶伎道，“方才你在旁边听着，觉得如何？”

　　慧贵妃娇盈盈地嗔道：“如今南府里竟是没有好的琵琶国手了么？选这几个来给皇上清赏，也不怕污了皇上的耳朵？”

　　那几个琵琶伎听了，不由慌了神色，忙跪下请罪。

　　皇帝扬扬手，示意她们退在一边，朝着慧妃微微一笑道：“论起琵琶来，有你这个国手在这儿，朕还听得进别人弹的么？不过是你不在，所以听别人弹几曲胡乱打发时间罢了。”

　　慧妃嫣然一笑，愈加显得她容光潋滟，熏得了一室生春。她起身下去，随手取过其中一个琵琶伎用过的凤颈琵琶，凝眉疑道：“怎么现在南府也这般阔气了？寻常琵琶伎用的竟是这种嵌了象牙的凤颈琵琶么？”

　　皇帝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，那退在一边的琵琶伎便大着胆子回她道：“奴婢技艺不佳，未免污了皇上清听，所以特别用了最好的琵琶。”

　　高晞月蔑然望了她一眼，见那琵琶伎不过二八年纪，姿容虽不出众，却别有一番清丽滋味，心下便有些不悦：“若没有真本事，哪怕是用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，也只能是暴殄天物而已。”

　　那琵琶伎有些怯怯的，低首立在一旁。慧妃一眼望去，琵琶伎所用的器乐中，也就只有这般凤颈琵琶的音色最清，便横抱过琵琶，侧耳轻轻调了调弦，试准了每一个音后，才开始轻拢慢捻，任由音律旋转如珠，自指间错落滑坠，凝成花间叶下清泉潺潺，又如花荫间栖鸟交颈私语，说不尽的缠绵轻婉，恍若窗外严寒一扫而去，只剩了春光长驻，依依不去。

　　一曲而过，皇帝犹自神色沉醉陶然，情不自禁抚掌道：“若论起琵琶，满宫之中真是无人能及晞月你。”

　　慧妃微微笑着，轻轻扬了扬自己的一双纤纤玉手，却显得颇为遗憾道：“可惜了，今儿臣妾手发冷有点涩，又用不惯别人的琵琶，此曲不如往常，让皇上见笑了。”

　　皇帝神色颇为赞许：“已经很好了。”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其中一个，只见那羽蓝宫装消失在朱红殿门。

　　晞月搁下琵琶，起身偎在皇帝身旁，娇声笑道：“臣妾带了参汤来，虽说近来初开春，可天气还是寒凉的，皇上政事烦碌，也要仔细着身子。”说着便扬扬脸示意茉心端上来，柔柔笑道：“皇上也多多少少用些吧。”

　　皇帝低低笑了笑，让着晞月同自己一起用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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