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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 有酒相知


  双马并行,踏着隆冬的冰雪穿过山林,缓步踱在乡间小道。冬日暖阳,透过繁密的枝叶撒下金光。

  两人牵马而行,在山间小溪畔停下。

  楚泠掏出楚褐给的舆图看,陈夏燃解开在遥方镇买的竹叶泉,仰头喝着。

  “陈兄,你可是去青山城宣武军军营?”楚泠侧头问。

  陈夏燃笑答:“正是。我五岁时便被父亲扔到宣武军赵将军帐下当个小兵。”

  陈夏燃不再像初知楚泠是个小娘子时那般局促不安,十分理解楚泠独自在外女扮男装的举动。

  他收起了称兄道弟时的玩世不恭,面色沉稳不似少年。

  陈夏燃瞧了她那简略的舆图,思索着开口:“七娘子要往楚门,按你稳妥些的脚程,约莫要花费三个月。”

  他手指点在舆图上:“我欲往此处,并不着急,可与你一道。”

  楚泠沉吟又望向陈夏燃,眉头微颦有些怀疑:“真的无碍?”

  楚泠并不觉得那次相助,值得让他为自己费心思。

  “军令如山。据我所知,未在期限内到达者,会受责罚甚至革职。陈兄你,真的无须赶路?”

  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。

  陈夏燃想了想,放下酒坛吐出一句:“我从家中偷偷逃了出来。”

  “为何?”楚泠实在没有料到竟是如此。

  陈夏燃笑了,却没有答话,仰起头又灌了一口酒。

  他似是不渝,楚泠没有再问。

  她有些无趣,戳了戳陈夏燃的臂膀:“分我一些酒。”

  陈夏燃这才露出笑意,起身从马背上取下一小酒坛。

  他递给楚泠,口中却道:“少喝一些,你身上有伤。”

  楚泠敷衍地点了点头,打开酒坛,小口抿着。

  “咦,这是竹叶泉。”楚泠吐了吐舌头,“味道竟不比岁寒阁的差!不过我也就喝两口,再多就不行了。”

  陈夏燃摇头轻笑:“看来,你小小年纪倒是会品酒了!”

  楚泠倒是有了些许醉意,嘟囔道:“阿耶阿娘不让,倒是师父总偷偷让我饮些。师父说,有琴愁寒玉,无酒不相知。不会品酒怎么行?嘿嘿……”

  “好个‘无酒不相知’!我敬你!”陈夏燃忽觉畅快,拎起酒坛仰头一饮。

  “你是镇远将军嫡子?”楚泠忽而问道。

  陈夏燃一愣,也不否认:“你猜到了。”

  却听楚泠又道:“你的脑袋能值百两元银,他们定不止是想杀人灭口那么简单。”

  陈夏燃笑了:“我倒想只值八个铜板。父亲军务忙,疏于对庶兄的管教。而后轮到我,便直接将我扔进军营磋磨。”

  楚泠听着点头:“陈将军对陈兄期望颇大,说不定过几年,陈兄的脑袋就能值百两黄金哩!”

  楚泠越说越不靠谱,小酌着酒没有停。

  不消半个时辰,楚泠就醉意朦胧地在陈夏燃身侧睡了过去,用头拱着他,嘟囔着“阿耶”。

  “你这个小书生,真是心大得很……”

  陈夏燃见已然睡得迷蒙的楚泠,十分无奈。

  ………………

  一片竹林的月色间,这回是杏花酿。

  楚泠在前一个镇子买了两小坛带在路上,陈夏燃见不是烈酒,并没有劝阻。

  “一去潇湘头欲白,今朝始见杏花春。从来迁客应无数,重到花前有几人。”

  楚褐的出现卸去了楚泠的重担,整个人突然懒散下来,悲伤就此侵袭。那噩梦频繁地来寻她,让她变得时常发呆,看上去十分寂寥。

  “当初家父领兵在外,张祭酒还在御史台,那次为镇远军据理力争,才保全我军的后援。此事我依旧常听父亲提起,可惜如今无缘一见。”陈夏燃见她目光失距,心下想着让她倾诉一番或许心情便好了。

  “阿耶……阿耶以前脾气倔,大家都说,我像我阿耶。”楚泠喃喃,“我不知以前如何,也不知如今朝堂如何。只不过阿耶一直说——清心为治本,直道是身谋,想必他素来一直没有改变过。”

  “乾国必定会向元国讨回这个公道的!”陈夏燃听楚泠之前所说的,心下明白此事牵涉甚大,也秘密吩咐了镇远军隐秘的斥候查探,并留书给父亲。

  楚泠生涩地弯弯唇角,对陈夏燃露出笑意:“你还知道我阿耶什么有趣的事儿?”

  陈夏燃搜刮出脑海中的回忆,讲给楚泠听。

  楚泠听着觉得不能再如此下去,她起身取出剑,压下那悲伤。

  刀剑在寂静的林中相对,金戈之声不绝于耳。

  “此法甚好。与我的剑法融合,这四两拨千斤之处,巧妙无痕。”楚泠对陈夏燃所教授的小招数赞不绝口。

  陈夏燃一笑:“自然。”

  他给她喂招要还救命之恩,她便受了。这两个小妙招弥补了楚泠经验上的不足,不至于让她在打斗中落于下乘。

  两人花了近十日穿过一片又一片山林,走过村落,终于到了山脚,看到无垠田地和茅屋炊烟,远处隐约有城墙。

  楚泠摸了摸马被背上的酒囊要取下,便被陈夏燃夺过,咕噜咕噜灌得精光。

  “你!”

  这是楚泠让山上村落里的妇人装的浊酒,她都省着喝,生怕一下就没了。

  他倒好,直接喝了精光!

  陈夏燃可不管她瞪大的眼睛里那嗔怨,将酒囊一扔大步向前。

  “真难喝……”

  这几日,楚泠格外爱吃酒,甜甜的米酒总能吃许多。

  父母之事虽有援手,自己却再也帮不上忙,她有些厌弃自己。午夜梦回依旧,她醒后总要吃上两口,也不管那刺喉的辛辣,唯有真实的痛才让她觉得有存在感。

  楚泠捡起酒囊牵过马匹,赶忙跟上去。

  陈夏燃迎着夕阳的余晖,走在田埂边,向一弯腰的老农走去。

  “你们要到县城?”老农打量着这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。

  “日头要都落了,估摸着你们走到淮武县城城门都关了。”老农指了驿馆的地方,“喏,那边,是驿馆。出了驿馆有官道,从官道走直接就能到县城。”

  两人谢过老丈,前往驿馆。驿馆没有多少人暂留,楚泠与陈夏燃各自择了屋子。

  陈夏燃听隔壁洗漱后熄灯,良久没有声响,便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沉沉睡去。

  陈夏燃有些后悔那日与她说起张祭酒之事,楚泠自此仿佛沉浸在往事里不能自拔,以酒慰藉。

  如往日一般楚泠再次被噩梦惊醒,她下意识地向身边摸去。

  没有酒囊。

  楚泠意识沉沉,半晌才回想起被陈夏燃喝光并丢弃的酒囊,皱着眉头起身拿起剑打开房门走向大堂。

  此刻更漏声刚过,四更了。大堂里一片空寂,仿若无人。

  楚泠耳力极好,顺着呼吸声走去,将剑往案上一拍,迷迷瞪瞪地对眼前横躺在长凳上的小厮喊:“来两壶杏花酿!”

  小厮被声音惊醒,睁眼便见长发披肩的女子,横眉冷对一脸怨气。

  他抖抖索索地吐出几个字:“鬼……鬼……”

  楚泠将长剑一拍,小厮霎时一口气噎在嗓子里。

  “来两壶杏花酿!”楚泠有些生气再次强调。

  小厮立时点头如捣蒜,趿拉着鞋猛然往后堂跑去。他遮上厚厚的布帘,又瞧了一眼。

  那女鬼拉开长凳坐下,凝望着一处,不知在看什么。

  他又往地上一瞅,有脚,是人。

  小厮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,惊吓过后他也醒了,随后想起什么杏花酿。

  驿馆里哪有什么杏花酿?

  他揉了揉脑袋,跑去打了官家们常喝的酒,不掺水的那种。

  小厮再此观望,见她依旧是之前的状态未动,将两壶酒和杯盏端上,迅速逃离开始新一天的准备。

  小厮的举动听在耳中,楚泠再在迷蒙也醒了。她嗅了嗅,倒出一盏小酌一口叹息:“怪不得师父如此爱吃酒……”

  陈夏燃醒来后,敲门听楚泠不在房内,便走入大堂,见楚泠披头散发地坐在案边摇着酒壶皱眉。

  他心中怒火一起,冲上前要训斥,却见楚泠瞪着凤眸望向他,眼眶下的泪痕还未干,陈夏燃霎时失了怨怼。

  “快要卯时了,该走了。”

  楚泠看了看手边倾倒的酒壶点头,还记得要掏出银子。

  她摸了摸身上只着中衣,还迷瞪地问陈夏燃:“有银子吗?”

  楚泠见陈夏燃取出碎银拍在案上,她起身仿佛一如往常:“我们走。”

  陈夏燃看着她只穿着中衣披发的模样,咬牙憋出五个字:“先回去收拾!”

  楚泠倒是乖巧,回到屋中换了衣衫,收起包袱,将长剑背在身后,与陈夏燃汇合。

  陈夏燃细眼瞧过去,她并未醉,只是有点迷糊。

  “是我不好让你想到伤心处,不过要进城了,你可莫再吃酒,小心被拐子拐去。”陈夏燃耐着性子多说一句。

  楚泠揉了揉眼睛,恢复一丝清明,对陈夏燃莞尔一笑:“陈兄,可信。”

  陈夏燃张了张嘴,想说她缺心眼,却又摇头。

  他无奈摆手,边走边说:“进城罢,听说淮武县的朝食不错。”

  不肖半个时辰,他们来到一个温暖又热闹的县城,淮武县。

  才初春,淮武县就有些炎热,清晨的街市热火朝天,仔细望去,这里的朝食果然繁复多样。

  街市上不肖说那蒸笼里白胖可爱的馒头和蒸饼,还有甜腻的米糕和胡饼。小摊上不仅有粥和馎饦,还有散发着葱油香味的汤面甚至羊肉。

  陈夏燃拖着状似正常的楚泠去买了些馒头和胡饼,在一小摊坐下,叫上两碗豆腐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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